说来简直不可思议。

白熊和秃鹰要开战了，在大森林里。

闻者皆疑惑不解，那白熊不是住在北极么，秃鹰在海边也过得好好的，怎么突然就要干架了？还是在离双方老窝都远隔千里的大森林里？

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。“可不是因为全球化么，也不像从前似的，白熊只待在北极，秃鹰只在海上飞。时不时地呢，他们也都来陆上转转，难免遇到个把亲戚。”老树爷爷半弯着粗壮的腰，僵着脖子对地下一丛丛仰头上探的小草们说，“老话说‘物以类聚，人以群分’，这一来二去地，白熊跟灰熊也就熟了，秃鹰和猫头鹰也交上了朋友。所以说这仗啊，不是白熊和秃鹰两个亲自打，也不只是他俩在打。”树爷爷顿了顿，故弄玄虚似的移开了视线。片刻又道：“你们呀还小呢，明白什么，睡觉去睡觉去！”说完把老腰挺了挺，合上了眼皮。

灰熊和猫头鹰其实早就看对方不爽了。

灰熊想，自己晚上好好地躺树枝上睡觉，谁也没碍着，偏猫头鹰那厮大半夜不睡觉，瞪着俩痴呆似的大眼睛到处瞎转。有时候灰熊夜里翻个身，就看见那厮立在斜上方的树枝上，吓得差点没从树上摔下来。灰熊也想拍拍猫头鹰的头，轻声细气地跟他商量，“嘿，大兄弟，你能不能……”无奈白天总找不着那厮。怨气没处排解，就都挤压了下来。气得灰熊黑眼圈都重了。

猫头鹰呢，也是有气没处撒。你说你个灰熊老爱撒丫子跑傻乐没啥，咋还有个把吃的藏到树洞里的坏习惯？真以为自己是小熊维尼？？别以为我猫头鹰白天睡觉就是偷懒了，幸苦工作了一整夜，好容易白天躲在树洞里休息休息，日子过的正美，一熊爪掏了进来，你说气不气？真是气死个猫头鹰了！

可是大家转念一想，好歹也是邻居，倘若是撕破脸来面子上也过不去，往后在森林里可怎么混呢！忍着忍着也几乎要习惯了，左不过骂咧几句，在实在不爽时偷偷弄个蜂窝来捣乱也就是了。

白熊和秃鹰就没那么能忍气吞声了。这些雄霸一方的老大们骄横惯了，却难为他们还存着仁义之心，纷纷表示绝不能让亲戚受这天大的委曲。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，分别给灰熊和猫头鹰煽风点火。时不时就电话轰炸，情至深处，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苦劝，“我的亲人啊！我可不能眼睁睁看着别人把您欺负了去！身在远方的我仅仅是想到您的境遇就夜不能寐啊！请您允许我帮助您！”挂上电话时鼻涕眼泪已经不见了，取而代之的是脸上分明的笑意，成天待在这蛮荒之地早腻歪了，谁不想去物产丰饶的大森林里分一杯羹！

灰熊和猫头鹰被说得心里很不是滋味，也很觉得自己太过窝囊，丢了显赫的家族的脸。呃，尽管他们也不太清楚这个家族是怎么建立起来的。管他呢！胸中积压的怒火“蹭”地窜了起来，他们果断地接受了远方亲戚的爱心武器支援，定下日子要在大森林里打一场荣誉之战！

开战那天阵仗颇大。灰熊驾着一挺油光锃亮的机关枪，枪口直指树上的猫头鹰，气势十足；猫头鹰冷哼了一声，只见翅膀卷着一个红色开关，开关控制着下面的一口大炮。他们身后都跟着一大群手持肩扛锅碗瓢盆的近亲们，什么棕熊啊浣熊啊，麻雀呀母鸡呀统统都来了。“正规军”四周还围了几圈前来看热闹的森林居民们，吵吵嚷嚷。

小草们瑟瑟发抖，唯恐这场大战会殃及池鱼，都往树爷爷身边挤。老树压低了声调，“咳咳，这俩也是不懂事，打个架不就完了么，这么凶做什么。”又放软了声音，慈爱地对小草们说，“由他们闹去，不与我们相干。他们，顶多能伤着自个儿。别忘了，我们在他们来之前可就在这儿扎根了。”

灰熊将子弹上了膛，很清脆的一声。猫头鹰把红色开关握得更紧了些。

空气蓦地安静下来，双方陷入一种诡异的僵持中，谁也不先一步动作。

森林太安静了，从没有过。鸟雀不再叫，风似乎也停了，远处的溪水也听不到声响。树爷爷早已把小草们哄入了梦乡，邮差蜗牛也在包围圈外就远远躲开了。

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情绪在战场上如毒气一般弥散开来，钻进每个与战者心里。先是一阵融雪一样冰冷刺骨的悲凉，接着他们感到自己像是被架在火炉上炙烤，眼前一片雾气，不知道身处何方，又为何在这里。“回家！”成了 的念头。随后他们的身心被一股压倒一切的荣誉感占据，他们坚定了这样的念头，自己的所为是 正义的。如同急于向母亲证明自己的孩子一般，他们觉得这一战已是箭在弦上、不得不发了。前进，只有前进！

在这时，像是平静的水面被什么东西打碎了，波纹一圈圈荡过来。婴孩的哭声无比尖锐地撕开平静的表象，大家都循声望去。包围圈慢慢散开，清出一条路来。

一个两三岁的人类孩子！

他还不会说话，一个劲儿地哭，一手放在脸上揉搓，一手攥着衣角，在大家地注视下踉踉跄跄地前进。

他走到灰熊面前，望望灰熊，抽了口气继续哭，同时扭头望了望树上的猫头鹰。

没人知道他来自哪里，他来干什么。后来老树爷爷再讲起这个故事的时候，对小草们说，“那一场不可思议的战争，就以这么一种最不可思议的方式，停止了。

本文为寓言体小说，灵感来自一战期间的“圣诞夜休战（Christmastruce）”事件。英国、德国作为交战双方于年圣诞至年初自发休战，共同庆祝新年的行为无疑在历史上留下了展现人性之美的光辉一笔。当初的英德彼此休战是因为他们拥有共同的宗教信仰，这种信仰使同一文明中的他们暂时放下争端，像家庭一样联合在一起。我在想，文明之间的冲突还有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休战事件吗？如果会，有什么能像共同的文化那样把他们联系起来呢？什么东西能够不分人种、跨越文明地打动所有人？我想，这种东西如果真的存在，应该是根植在人性深处的本质的善意，是卢梭在《论不平等》中提到的“怜悯心”。在本文中我选择用孩子的哭声去表征、去唤起这种“善”。

赞赏

长按向我转账

受苹果公司新规定影响，iOS版的赞赏功能被关闭，可通过转账支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