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从方一礼在胡同里搬走的那天开始，许漫漫看着车拉走大包小包的行李开始，方妈妈踩着高跟鞋说这些东西都丢掉开始，方一礼愧疚的说抱歉开始。

她忽然懂得了一件事，好像真的没有什么在这个世界上是永永远远存在的。冰箱里的牛奶会偷偷过期，阿司匹林也会在你头痛时失去作用，就连爱和喜欢，也熬不过一个时间。

所以，许漫漫和方一礼就应该这样的。

门口的树已经长得比她还要高了，可是叶子掉没了，光秃秃的，丑极了。

那是方一礼搬走的一周后了，她看着门前的树，忽然哭得不成样子。

这棵树是胡同里的长辈在她和方一礼出生时种下的，跟着他们一起长大。方一礼乖得不得了，胆子也小，大多数时候都是许漫漫咋咋呼呼地保护他。长辈们开玩笑说，这是他们的姻缘树，等到它长成参天大树了，他们就要结婚了。

她问妈妈什么是结婚，妈妈说，就是两个人要一辈子都在一起，在一起住，在一起吃饭，不能分开的那一种。

许漫漫觉得，她现在也和爸爸妈妈一起住，一起吃饭，那她就是和爸爸妈妈结婚了。但是如果再加上一个胆小的方一礼，好像也不是不可以，毕竟他那么好看。

于是她学着隔壁奶奶的样子，拎着小水壶给树浇水，浇着浇着就到了情窦初开那几年。

一个小学的许漫漫和方一礼又升到了一个中学。许妈妈给许漫漫的午饭里总是会加一个荷包蛋，可她又不喜欢吃，一到中午就愁眉苦脸的看着饭盒。

方一礼自告奋勇地帮她解决了那个蛋，然后把自己的菜分一半给她。

许漫漫笑眯眯的说“方一礼你可真好”

方一礼别过头，悄悄红了耳朵。

青梅竹马的互相喜欢，总是不用讲什么道理。

她截了其他班小女生写给他的情书。他的书包里总是放着她的零食。看着她一边吃一边气鼓鼓的说“那些女孩子真是的，才多大啊，就知道喜欢男孩子了！”

方一礼也不说话，就笑着坐在她旁边，默默地帮她开零食的袋子。许漫漫得不到回应，偏头看他。

十五岁的方一礼，已经长得十分干净帅气。没有什么文化的许漫漫绞尽脑汁才憋出来一句，真是出落得亭亭玉立！随后又觉得十分骄傲，这可是她喂了三年荷包蛋喂出来的，怎么可能便宜了其他女孩子。

越想越气的许漫漫把零食往桌子上一丢，方一礼愣了愣。就听到小姑娘脆生生的开口“方一礼，你发誓，你只能和我一个人好”

许漫漫这三年被他喂的胖了一圈，脸上肉嘟嘟的婴儿肥还没消，生气的样子也觉得十分可爱。

他忍着笑，配合着她一字一句的说“我发誓，我只和你一个人好”

夏天的余热消散在落日的最后一丝光里，随即是短暂的假日。

成绩不好的许漫漫没考上高中，许妈妈送她去了职业学校，说学一门技术，以后能养着自己就行。胸无大志的许漫漫咬着冰棍和方一礼说起这件事，隔壁奶奶的狗坐在她旁边摇着尾巴。

方一礼倒是没说她不思进取，只是皱着眉告诉她不要和坏学生走得太近。许漫漫怔了怔，不知道在方一礼眼里，什么样的学生算是坏学生，像她这样学习不好的算不算，毕竟方一礼是以第一名的成绩被重点高中录取的，方妈妈还挨家挨户的送了水果。

可她没有问出口，吃完最后一口冰棍，她擦了擦手抬头看着落日。没有高楼大厦的遮挡，一轮大大的金橙色的太阳就明目张胆地落在了她眼里。

“真好看啊”方一礼说。

“是啊”她附和，转过头，却发现他正看着自己。

“我说你”方一礼笑。

许漫漫捂住了脸，身体摇摇晃晃的，肩膀撞着他的肩膀，却最终也没敢靠上去。

一旁的狗狗呜咽了一声，露出一个标准的八齿笑。

这似乎算不得什么秘密。

许漫漫的职业高中之路开始的简直坎坷。在一群抽烟喝酒打架的学生里，扎着马尾，穿着乖乖的运动服，不会打游戏的许漫漫像个异类。

孤独又漫长的日子里，许漫漫很怀念方一礼。但她很听话，没有跟着其他人去网吧，也没有整夜不归，甚至像模像样的在课堂上记笔记。

同桌的女生从胳膊里抬起头，问她“许漫漫你这么努力，是为了什么啊”

这个问题她似乎没有想过，也没有为了什么吧，就觉得，方一礼那么优秀那么努力，自己也不能太糟糕吧。

没等到答案的女生忽然恍然大悟的说“我知道了，你有喜欢的人是不是？”

许漫漫这次红了脸。

女生懒懒的问“是哪里的人啊，不会是重点的吧，别想了，那种人怎么可能和我们混在一起”

她想反驳，可又觉得女生说得有道理。方一礼是有远大前程的人呢，而许漫漫，好像就止步于此了吧，也走不到哪里去了。

她耷拉着眉眼，一副要哭的样子。女生抬着胳膊揉了揉她的脑袋“不过话说回来，万事都有可能嘛，万一人家那头好白菜就让你这头小猪拱了也说不定啊”

许漫漫又觉得，这句话更有道理一些。她把方一礼的照片偷偷藏在了包里，不想学习的时候就看一看，好像就有了动力。

许漫漫在一步一步地朝着方一礼努力。

高二那年的新年，方一礼偷偷带她去看了烟花。两个人穿得像两只臃肿的北极熊，笨拙的许愿。

漫天璀璨，天上的烟花也映在了她的眼睛里，亮晶晶的，闪闪发光着，满心都是欢喜。

“许了什么愿望啊？”她问。

“希望考上北京的大学啊，我妈一直想让我考的。你呢？”方一礼看她。

“希望方一礼的愿望全都实现啊”她回答。

“怎么这么傻”方一礼笑着说“你怎么这么傻”

可是对着烟花许愿好像不管用，方一礼的愿望没有实现，许漫漫的愿望也没有实现。

方一礼没有参加高考，他出了事。

去考场的路上有一辆货车撞了他的车，昏迷了两天醒了过来，没受什么重伤。遗憾的是刚刚好好的错过了高考。

许妈妈没告诉许漫漫，高考结束她才知道这件事，医院，方一礼正坐在床上看着窗外发呆。

她冲进去，话也不说，眼睛一红开始掉眼泪。

方一礼反倒笑了，安慰她“哭什么，我又没死，没什么事，过两天就出院了”

她抽噎“可是你错过了高考啊”

“没关系的，明年再考吧，只是有点可惜”他说“不过，你就要成为我学姐了呢，许漫漫，你要不要，我是说，你介不介意谈一场姐弟恋？”

她震惊地睁大眼睛。

方一礼摸了摸头“其实想高考后说的，可是我要复读，大学那个地方鱼龙混杂的，我怕你被人拐跑啊”

她红了脸。

“所以，许漫漫，和我在一起吧，嗯？”他说。

许漫漫知道，他们总会在一起的，可是对着方一礼的告白，她还是觉得不真实。

她就这么把方一礼这棵小白菜拱了？

嗯，拱了。

许漫漫收到录取通知那天，方一礼踏上了他的复读之路。靠着方一礼的精神力量，许漫漫考上了本地的一所大学。许妈妈没那么大期望，觉得有所大学上就挺不错的。

一年后，方一礼复读结束，如他妈妈所愿，考到了北京。

两个人偷偷的继续着关系，大三那年放假，借着打暑假工的名义，两个人偷偷去看了海。

深蓝色的海面上，海鸥与波涛相遇，海的最深处大概有悠闲游荡的鲸鱼，晚霞温柔，风也醉人。这一次，她光明正大地靠在了他的肩膀上。

“你毕业以后想要做什么啊”方一礼问。

“留在家乡吧，我也没什么地方可以去啊，那你呢？”

“我啊”他顿了顿“我爸找人安排了工作，在北京”

“啊，那还挺好的”她说。

许漫漫没有意识到，这对于她而言是什么意思。

大四那一年，两个人没见过面了。方一礼很忙，连打个电话都是深夜了。许漫漫也忙，她找了个本地的工作，朝五晚九。

读书的时候没觉得生活是这么辛苦的事，能解决温饱就已经很幸福了。她还要买房子，养父母，存钱养自己。她想一想，忽然觉得自己和方一礼好像没有什么未来。

脑海里忽然想到了在海边方一礼说的话，他要在北京工作了。

这样想着，许漫漫就觉得自己的脑袋快要炸了。

可没等她炸，方妈妈就发现了他们之间的事。像偶像剧才会有的恶俗情节，方妈妈把她约了出来，没骂她，只是给她分析利弊，让她知道，两个人要门当户对才会有未来。

方妈妈说，方一礼是个听话的孩子。她知道，所以方一礼放弃她了吧，连见都不敢见她。

方一礼还是那个方一礼，胆小又温柔。一寸寸地走进她心里，又一寸寸剥离。

后来某天周末，她站在门口，看着方一礼他们搬家。方妈妈说“那些不要的东西就丢在这吧”

所以，她也是被不要的东西，被丢下的东西。

方一礼看着她，轻声说着“抱歉”

这好像是个不太好的故事。

她蹲在树下哭，胡同的小孩问她“你在哭什么？”

她哽咽着说“太丑了，这棵树太丑了”

也不是败给了时间，就像那天海边的落日和鲸一样，落日再怎么下坠也遇不到深海里的鲸，他们怎么也不能坚定的走向对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