柳建新和刘雅母女俩，领着五六位绣娘，小心翼翼地维持着湘绣 家私营绣庄的招牌。

文_雷虎图_阮传菊

湘绣 的是大幅动物绣，其中狮虎绣更是震慑人心。

《千鹤图卷》(局部)，整幅绣面长为cm，下针超过2.2亿，历时5年创作而成。

绣绷一般分大中小三种，按照绣图的大小来选择，图案面积占绣绷总面积的一半最合适。

湖南地方刺绣有着绵长的历史。从年长沙烈士公园挖掘的战国墓出土的两件绣花绢残片算起，那湖南刺绣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年前。但是彼湖南刺绣和此湘绣，有渊源但却无血缘。“湘绣”在中国四大名绣中，是后起之秀。乃是清末绣女们吸收了苏绣和粤技法后的二次创新。我们要寻访的湘绣绣女，从电话沟通到实地寻访，用了整整四年。终于见到传说中的新老绣娘。开了二十年的小店拧不过拆迁的大腿，“湘女绣坊”暂时退回到家庭作坊状态。

小区保安把我们带到绣楼门口时，伸出左右俩大拇指：老绣娘牛，“针神”；新绣娘拽，“海归”。看他表情，眉飞色舞。

老式的楼房没有楼梯，我扛着摄影装备刚爬得小喘时，“湘女绣坊”终于出现，但身在阴暗的楼道中显得暗淡无光，有“虎落平原”之象。

刘雅的傲气

按了门铃，开门的是一位穿热裤的女子，冲我 句就是：“正在赶论文，你来得真不是时候！”

湘妹子名叫刘雅，是湘绣 工艺美术师柳建新之女，也是这间绣坊的少当家。四年前刚和刘雅打交道，她大约还处在回家的适应期，再加上多年的海外生活经历遭遇国内手艺业的经营环境，言语带着锐气。一年后，我就想拜访，年轻的绣娘很不屑地抛给我一篇她还没完工的论文，要我读完了论文搞懂了湘绣后再和她“论绣”。

虽然成长在湘绣研究所，自小对湘绣耳濡目染。但刘雅却出国学了金融，回国后在北京的银行做起了白领。自己过得滋润，没想到母亲的绣庄每况越下，加上一直与母亲从事湘绣的父亲去世，刘雅一咬牙，带上积蓄又回到长沙，做起了湘女绣庄少庄主。

楼梯口左右两套房间，右边是起居室；左边的是工作室，有五六个绣女在穿针引线。当年柳建新创立“湘女绣庄”时，她们就绣花、吃饭每天都在一起，已经有二十多年。柳建新坐镇工作室内，湘绣是一门细致活，有着“绣花花生香，绣鸟能听声，绣虎能奔跑，绣人能传神”的美誉。

刘雅说，“你看我妈妈绣绷上这图案，虽然就仨北极熊，但真要绣起来，得每天坐在绣绷前8小时，绣整一年时间才能完工。”刘雅认为自己就够沉得住气的，但是母亲工作时那份老僧入定的架势却让她望尘莫及。但湘绣绣到如今，订单不是由国家分发而是由市场支配，不再是比拼“技艺”，而更多的是拼营销、创意和管理。因而母女俩人“术业有专攻”—柳建新把控绣品的技术及质量；刘雅负责绣庄的运营以及纹样设计。

柳建新是个有名的“绣痴”，四十多年的从业生涯里，每一天都与刺绣打交道，她说：“一天不挑上几针，感觉 !”。

鬅毛针的命运

为了让我们演示一幅湘绣的诞生，刘雅决定从头开始：走到靠墙的大衣柜面前，双手在柜子手柄上轻轻一松，眼前立马出现了一个色彩斑斓的世界—五颜六色的丝线占据整个视线。

随后，刘雅拿了一张画稿，迅速一瞥便把画稿放在案台上，走到柜门前开始挑选线团：看准一种颜色，轻轻一抽，把线团往手臂上一掠后，又开始重复……一口气抽出了十几团颜色各异的线团后，她举着被线团包裹成彩虹一般的手臂就挪到案台边。

“湘绣，就是用丝线绣出画稿上的图案。刺绣中，针便是笔，丝线便是颜料。绘画前先要配色，而湘绣刺绣前，也得配线！”刘雅把选好的丝理好放在画稿边上。看到画稿上有一种颜色，就轻轻抽出线团中的一小小缕丝线，把抽出的丝线放在画稿相应的地方。几分钟之后，原本清爽的画稿上就堆满了各色丝线。

“看画稿这儿虽然是同一个颜色，色彩其实有渐变，那就得用深浅不一的丝线表现这种效果。”刘雅说，因此每一幅画稿，配线少则十几样，多则上百种。在配好线后，每一缕丝线都穿好相应的绣针后，就开始在绣绷上刺绣。

为了表现画面的渐变效果，柳建新先将刺绣绒丝线分得比头发丝还细，在需要交换颜色的地方，留出空隙，用长短不齐的针脚，将不同的颜色和色阶的丝线搭配，一针一针开始绣。她用的针法很特别：针呈聚散状撑开，撑开的一头用线粗而疏，而另一头则密而细，每绣完一针后线角都藏在布里。细细看，每一根北极熊的毛都像真毛一样，一头长进了肉里，一头却蓬松无比。

“这和苏绣里的小猫好像不太一样。”我看绣绷上比画稿上更逼真的北极熊，情不自禁开始摸熊毛。

“如果绣出的毛像猫一样顺滑细腻，那就不是湘绣了！”柳建新解释道，她绣这熊用的针法，是湘绣的独门技法“鬅毛针”。“鬅毛针”是湘绣大师余振辉大师创立的针法。据说余振辉早年学绣虎时，用的是湘绣平针和掺针，这两种针法都很难体现虎毛质感，绣完的虎缺少立体感，因而被称为“橡皮虎”。经过多次实验，余振辉独创了专门用来绣狮虎的针法“鬅毛针”，并把这种这个精妙的技法传授给了柳建新，而刘雅的“鬅毛针”如今也开始登堂入室，算起来刘雅已成为“鬅毛针”技法第四代传人。

柳建新母女二人合力制作《荷塘清趣》，运用直叉和掺、游、旋、鳞等数10种针技。

技艺在传递，然而时至今日，湘绣却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—曾经中国刺绣“苏”、“湘”、“蜀”、“粤”四大名绣争艳的场景已经不再。“很多湘绣绣坊向苏绣‘致敬’，直接把‘乱针绣’引入湘绣中，或者说直接从苏州镇湖（苏绣产地）拿苏绣当湘绣卖！”刘雅说起湘绣现状，又要发火了。

这种执拗的脾气，让我想起了她在四年前的论文，在文章她盘点了现代湘绣奠基人绣女—湘绣“掺针绣法”创始人李仪徽，以及让湘绣跻身“四大名绣”的湘绣名号“吴彩霞绣庄”创始人胡莲仙。刘雅的论文中有一个观点：李仪徽之所以能在绣女中鹤立鸡群，正是因为“掺针绣法”卓尔不群。而吴彩霞绣庄之所以能名动天下，正是因为她的绣品有鲜明的湖湘特色征服了湘军，让湘绣成为湘军诸多将领的身份认同。

“世界一体化的步伐越快，文化上对多样性的诉求就越明显。而湘绣，与其说是一种商品，不如说是一种文化基因。如果因为这种基因在当前不强势，就被要求‘转基因’，那么风水轮流轮时，就没有转到你家的一天了！”

本文选自南都周刊第期，原标题为《细针密缕，湘魂楚韵》，